9%与6%
“这等于是送钱。”熟悉音乐基地运作的人士说
马力、叶兵与王雷雷的关系，由来已久。
三人年岁相仿。
15年前的1999年，王雷雷25岁，主管TOM中国区运营，当时TOM成立不到一年，业务几乎从零起步。马力27岁，已在中国移动广东分公司工作五年，两年后中国移动广东分公司数据业务中心成立，马力将成为该中心副总经理，负责增值业务的对外合作与开发。时年32岁的叶兵，之前四年已经是湖南电信数据局的局长，很快还将上调到中国移动总部全面负责数据部业务。
风云际会，他们赶上了SP发展的黄金年代。移动梦网从有“SP革命摇篮”之称的广东发源，2000年12月中国移动在全国正式推出，当时还只有十余家SP加盟，但很快，包括新浪、腾讯、搜狐、TOM在内的门户网站和其他创业者都加入进来，掀起SP发展的高潮。
马力出生在安徽省西北部的颍上县，研究生学历，短发圆脸，浓眉大眼，嘴唇常抿成一条线，略显严肃。在同事看来有点傲、不合群，但业内口碑很好。一位电信业资深人士说他业务能力强，人很仗义，能办事，也能扛事。
马力与王雷雷在广东就认识。起初，移动梦网的多媒体短信业务早期信息发布、对外推广都由广东移动承担。当时，TOM正在推广多媒体短信业务。广东移动是SP发展最快的公司，与TOM当时业务往来最多的省公司也是广东移动。
2004年10月，马力因在广东发展和整顿SP出色，被借调到中国移动集团数据部，先后出任营销策划处经理、合作管理处经理。二人一直保持密切联系。
2005年，北京创艺和弦科贸有限公司想申请中国移动的彩信业务，王雷雷为此找到马力，想请他帮忙打个招呼。马力一口答应，随即交代下属冯珺要照顾照顾创艺和弦。2006年初，创艺和弦如愿获得中国移动数据部批准，开始开展彩信业务。
马力在狱中回忆，一开始没有谈及其他，事后某一天，王雷雷才突然提起要将创艺和弦的部分股份给他，没说具体给多少，他也没有追问。
直至2007年上半年，王雷雷旧事重提，称自己在创艺和弦、迅捷英翔两家公司中各占20%的股份。为了感谢马力多年的照顾，希望将两家公司各10%的股份送给马力。马力此时在原中国移动副总裁鲁向东提拔下，已经升任中国移动数据部副总经理。
王雷雷当时并没有向马力提要求。直到2007年8月，王雷雷专程拜访马力，谈及自己持股的迅捷英翔与四川移动合作运营音乐基地，前期投入的成本太高，第一年收益太少，自己正申请修改合同。四川移动已经同意，很快会打报告给集团，到时还请马力帮忙说句话。
马力很快见到四川移动上报的申请。四川移动称，与迅捷英翔于2006年9月达成协议，双方共同合作建设和运营12530音乐基地，合作期限为五年。双方约定迅捷英翔按用户信息费比例抽成，第一年分成比例为9%，之后变为6%。因经营困难，迅捷英翔申请将9%的抽成比例延长两年。
按照内部流程，马力主持召开了工作会议，不等大家开始讨论，他就第一个发言支持。修改分成的申请如愿获批。
“这等于是送钱。”熟悉音乐基地运作的人士告诉财新记者，按照当时的分成模式，一首2元的彩铃，省里拿走1元，内容提供商拿走0.7元，剩下0.3元由音乐基地、迅捷英翔分成。按9%计算，一首2元的彩铃迅捷英翔拿走0.18元；按6%计算，迅捷英翔只能拿0.12元。
一个会议决策，就给迅捷英翔增加了约7867万元的收入。
王雷雷后来投桃报李，以10%股权名义送给马力1700万美元。
“贪腐案中，股权比现金更加隐秘，如果不是王雷雷供出了马力，有谁会查到马力头上呢？”接近案情的业内资深人士透露，马力曾痛哭流涕地念悔过书。他坚称自己与王雷雷一开始的关系很纯粹，后来就是关系好顺便帮忙。调查人员后来告知，王雷雷供述称一开始就是为了利益才接近他。马力听后沉默不语。
诱惑无处不在
“不要做危险的事，不该拿的不要拿，有些利益总会摆不平的。”马力掉进了自己的警告
马力案发后，一些熟悉马力的人感到震惊。在他们看来，马力很有抱负，做事谨慎，不像会收钱的人，对合作伙伴没什么架子，帮了忙也不要钱。一位业内资深人士曾受邀给中国移动数据部的员工培训，当时马力还亲自叮嘱他要跟员工们讲清楚，数据部里的位置不好坐，不要做危险的事，不该拿的不要拿，有些利益总会摆不平的。
马力的确拒绝过。调查显示，2010年3月，办事人员陈小欣曾按王雷雷要求给张晓艳在加拿大的账户打了100万美元，次日即被退回。之前王雷雷打给张晓艳的500万美元，马力也要求张晓艳补写借据。广东新媒信息有限公司（下称广东新媒）总经理赵闻亮曾前后为马力及家人支付过近27万元的机票，马力在2011年2月曾归还了6万元。只不过，马力最终还是没有扛住。
除了送股份这类规定动作，得到过马力关照的人还以各种名义送钱。判决书显示，马力曾帮助原12580副总裁王成实际控制的北京永联信通科技有限责任公司（下称北京永联）、北京正义聚仁科技有限公司（下称北京正义）取得了短信和WAP业务。2009年2月6日，北京永联和北京正义在湖南移动因违规被投诉，湖南移动出具调查通知书要求公司整改，暂停公司业务。马力给湖南移动当时的数据部负责人谢钢打招呼，让其不要上报违规一事。其时，马力妻子张晓艳移民加拿大获批，王成以祝贺名义送了6万元。
2009年9月，为表感谢，王成请马力全家在北京柏悦大厦主席台餐厅吃饭，并以北京永联分红款名义送给马力6万加元。同一年，王成又以祝贺马力小孩出生为名，在金融街送给马力3600美元。
2010年2月，王成将在北京永联和北京正义的股份分别以2500万元和400万元转让给北京新线揽景文化有限公司和深圳市千讯数据股份有限公司，事后分给马力500万港币。马力还是让王成代为保管。后王成将款项存到香港招商银行一个名为LUSHANG的个人账户，交由马力支配。
之后，王成转至另一家SP公司无限讯奇信息技术有限公司任总裁，在2010年底和2011年初，分两次送给马力10万元优旅卡。马力用了一部分，剩下5万元共10张优旅卡后来被调查人员在马力办公室发现。
另一家受到过马力关照的公司是广东新媒。为感谢马力帮助其获得无线增值业务IVR资格以及申请到彩信和手机游戏业务，广东新媒总经理赵闻亮除了承诺给10%股份，还以各种名义送了2万美元、1万加元、2万港币及100.77万元人民币。理由五花八门，包括生小孩、咨询费、软件开发费、股份分红、买机票、买红酒等。
叶兵一审死刑
2014年初，叶兵因受贿金额重大，情节严重，一审被判死刑
与马力相比，王雷雷与叶兵的关系要更隐秘一些。叶兵今年47岁，湖南人，厚唇、尖下巴、戴浅色半框眼镜，常梳三七开发型，性格泼辣，做事却谨慎圆滑。业内评其“滑肩膀”（意即不担责任）。叶兵毕业于湖南大学通信专业，28岁即出任湖南电信数据局局长，后因卷入湖南一起电信腐败案被押数月。20世纪初，随着中国移动分拆与独立，叶兵被调往中国移动数据部出任数据部部长。
叶兵主政中国移动数据部之时，正是移动梦网草莽生长的黄金时代。2005年下半年，叶兵调任中国移动集团客户部部长之前，王雷雷的许多业务都受到叶兵暗地里的关照，包括创艺和弦的彩信业务，以及为王雷雷旗下其他SP公司抹去处罚记录等。
叶兵到了集团客户部之后，集客部曾与数据部在2007年公然开战。一位业内资深人士告诉财新记者，两个部门当时争抢“手机证券”生意：数据部推出手机证券，集团客户部推出财信通俱乐部，两边都有背景。闹到后来，只能由集团副总裁鲁向东出面调停。
2007年下半年，中国移动欲大力发展互联网业务，决定以卓望集团为平台筹建一家互联网公司——139移动互联。叶兵受命出任卓望集团CEO。接近叶兵的知情人士透露，当时叶兵曾找鲁向东询问，如果互联网公司做不成，能否重回中国移动？鲁向东没有同意，只称会从政策上支持互联网公司的发展。
卓望是2000年6月5日中国移动在开曼群岛发起成立的控股公司，下辖卓望数码、卓望深圳、卓望信息以及139移动互联四家子公司。中国移动曾打算将卓望作为数据业务的平台公司，并试图以此为改革试验台，一度引入美林为重要股东，也曾尝试做管理层持股，未果。卓望内部人事复杂，为各省提供IT集成服务的卓望数码和卓望深圳主要由惠普跳槽过来的高管王有为负责，拥有当时最值钱的手机报业务的卓望信息则由原中国移动研究院的老人郑朝晖负责，均自成体系，叶兵难以掌控。叶兵一手主导的139移动互联网，想推出期权激励未果，为发展业务专门从微软MSN引入总经理罗川，又与跟着叶兵从中国移动数据部出来创业的副总经理张鹏配合不好，139的业务发展得也很不理想。
尽管叶兵后来日渐势微，王雷雷在从与澳大利亚电信的交易中套现之后，并没有忘了叶兵。财新记者从中国移动内部获悉，叶兵从这笔交易中获益远超马力。而他的老部下马力，同样被这起交易卷入，在调查中检举揭发了叶兵。
2011年5月中旬，叶兵被四川省纪委从中国移动北京总部直接带走。此时，马力刚被调查约一个月。目击者称，叶兵在机场时被固定在轮椅上。接近案情的人士透露，叶兵在狱中表现积极，不仅给人讲课，还向监狱建议怎么用信息化改进监狱管理提高效率。他还想申请继续参与卓望与清华大学合作的国家级重大科研项目，遭拒。
2014年初，叶兵因受贿金额重大，情节严重，一审被判死刑。
人非物也非
人脉提供的只是一个入口，还要通过利益输送长久可靠地维系住这种关系
闪联互动、亮点时间，因关系而兴，也因关系而败。
王雷雷离开之后，失去了上位者的庇护，这两家公司爆炸式增长难再，业绩日益下滑。工商资料显示，澳大利亚电信收购之后的2010年，亮点时间全年销售收入从前一年的2.45亿元跌至7881.81万元，净利润从1.39亿元跌至5278万元；闪联互动的收入则从1亿元锐减至3249万元，净利润从8620万元先跌至274万元，再跌至亏损39.85万元。
澳大利亚电信后来只得将这两家公司的账面价值减记1.38亿澳元，计入截至2010年12月的半年业绩中。只到这时，澳大利亚电信才明白，王雷雷的离开带走了支撑起这两家公司的所有资源。王雷雷仰仗的人脉提供的只是一个入口，还要通过利益输送长久可靠地维系住这种关系。
以迅捷英翔为例，先要搞掂中国移动音乐基地的直接主管者李向东；在中间层面，要以感情牌加股权搞掂马力；在上面，还要将叶兵拉到同一条船上。如此，迅捷英翔（亮点时间）才能成为中国移动音乐基地的核心SP，上下畅通无阻。
随着王雷雷、马力、叶兵套现离开，迅捷英翔在中国移动内部已失去保护伞，业绩很快一落千丈。等到2010年到2011年李向东和四川移动总经理李华，以及王雷雷、马力、叶兵等人案发，中国移动音乐基地彻底抛弃了迅捷英翔。
亮点时间的收益继续萎缩。工商资料显示，2012年，亮点时间的全年销售收入为3590万元，相较于2010年缩减54%；净利润为1600万元，相较于2010年缩减近七成。
闪联互动同样受到冲击。工商资料显示，2012年，闪联互动从业人员减少至28人，全年销售收入为3013万元，亏损达176万元。
当初楚曦佑预计的两家公司将为澳大利亚电信贡献1亿澳元收益的计划，已经再没有实现的可能。楚曦佑在2009年6月30日已挂冠而去。继任者大卫·托德利（David Thodey）长年在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工作，对中国市场也不熟悉。值得一提的是，在澳大利亚电信国际部高管塔里克·罗比亚蒂（Tarek Robbiati）离职之后，澳大利亚电信选择了一位熟悉中国IT市场的华人陈永正担任澳大利亚国际集团总裁，负责亚洲和跨国市场业务。陈永正出身台湾，曾担任微软大中华区首席执行官、NBA大中华区总裁。
自换帅至今，澳大利亚电信再也没有投过类似闪联互动、亮点时间这样的SP公司。
当财新记者向现在的澳大利亚电信提及2009年的这笔交易，澳大利亚电信已然不愿深谈，只称：“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我们在中国的所有数字媒体业务依然保持快速增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