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退！这是整个通信行业共同的痛点。在我国信息化、数字化、智能化不断深入、高潮迭起的背景下，通信行业却正在走向下滑。“衰退本身并不可怕，这是所有行业都可能经历的生命周期，真正为我们敲响警钟的是，通信业生态正在受到损坏。”中国电信北京研究院院长李志刚在接受《人民邮电》报记者独家专访时道出了他的担忧。在他看来，运营商要重回舞台中央，需要携手以宽容胸怀和共赢心态，用创新思维重塑行业新生态。
警钟响起，通信生态遭到破坏
回顾过去的10年，通信业一直陷于持续的发展困境中。资产回报率逐年下降，从2007年的10.3%下降到2016年的4.7%；收入增长放缓，10年中有7年的收入增长率低于GDP；盈利能力恶化，最近4年中有3年出现了净利润负增长……
李志刚认为，如果把行业衰退按照个别企业业绩下滑、全行业业绩下滑、全行业亏损三个阶段进行划分的话，通信业已经进入了第二阶段。2007~2012年，通信业收入增长率总体走低，个别企业的净利润出现负增长，是行业衰退的第一阶段；2013~2016年，通信业全行业净利润出现负增长，进入行业衰退的第二阶段。
李志刚强调：“衰退本身并不可怕，这是很多行业都可能经历的阶段，可怕的是，长时间的衰退对行业生态造成的损坏。”
在他看来，我国通信业生态的警钟已经响起。近年来，由于业务渗透率日趋饱和，通信运营商之间紧盯着基础业务的市场份额不放，把自己囿于这个每年只有5%左右增长的行业舞台。“运营商仍未停止价格战，把行业所剩不多的价值都打没了。”他表示，事实上，综合信息消费、“中国制造2025”、新型智慧城市、垂直行业数字化转型升级等概念的提出，扩大了运营商的服务外延，给予其更大的市场空间。可遗憾的是，运营商目前的发展状况已经证明，它们在这些10%~20%甚至更高增长的市场作为不大。
李志刚担忧地表示，恶性竞争还从基础通信业务向云计算等新兴业务蔓延。今年3月，厦门市政务外网云服务的中标公示显示腾讯云以1分钱中标，这是对“互联网思维”的滥用，在“互联网+”领域，通过烧钱获取客户的模式是无法支撑企业持续发展的。
两个“越来越远”也是运营商面临的困境：离云、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新的技术越来越远，使提升新的融合竞争力越来越难，华为新建立的云基础设施服务板块并没有将运营商作为赶超对象；离直接用户越来越远，对用户的应用体验感知衰弱，迅速有效提升产品和服务越来越难。此外，发展空间和收入水平的吸引力越来越弱，通信业的关键岗位人才流失越来越严重；研发投入和能力不足，业务创新能力不强，还将对生态体系内其他参与者所需的持续、高价值的基础设施服务产生影响。
行业越来越找不到兴奋点和增长点，已经成为行业健康发展的最大风险。李志刚认为：“当市场的‘蛋糕’没法持续做大时，整个生态体系内将不会有真正的受益者。”
思维创新，重回持续发展之路
可以预见，若是继续按照现有思维和模式发展下去，通信业的空间将会越来越窄。当务之急是要创新思维，变革发展模式，才能构建健康的行业生态，重回持续发展之路。
在李志刚看来，行业新生态包含两个层面；一是运营商之间的“小生态”，不再对某个业务一拥而上，而是根据自身资源禀赋，找准不同市场并进行深耕，以提升差异化竞争能力。二是运营商和行业其他参与者之间的“大生态”，联合更多合作伙伴为新的领域赋能，打造良性循环的产业链。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如何让这个行业新生态的梦想照进现实？李志刚表示，创新思维是关键。
他表示，首先，通信业的未来不在于通信本身，而在于它在其他行业的渗透和应用场景的丰富。所以，通信运营商一定要跳出原本的小圈子，带着更加开阔的行业思维，不断寻找新的业务蓝海，而不是忙于“互怼”，在有限增长的空间内进行零和博弈。他举例说，AT&T经过多年的探索已经尝到了甜头，它把视野从通信领域转向了商业解决方案和媒体应用领域。通过多次并购和业务整合，实现了业务结构的重大调整。根据其2016年年报，商业解决方案收入占比44.6%，媒体和娱乐收入占比31.5%，而传统的通信业务只占到25%以下。最近，还进行了十年以来的最大规模的组织结构调整，设立了通信部、媒体部和国际部。至此，AT&T正在快速从通信运营商向解决方案和媒体提供商转型。
其次，通信运营商要创新产品思维和用户思维，从提供简单服务转向提供具有高附加值的服务，通过闭环、一体化的服务满足客户需求，增强客户黏性，实现有价值的规模发展。长期以来，通信运营商的产品和服务，一直关注的是带宽、稳定等核心功能，而缺乏围绕用户在价值、情感等深层次需求进一步提升附加值。而苹果这家高科技企业的思路却恰恰相反，它以设计为导向提供的iPhone手机，不仅仅是一部智能手机，而是满足了身份、时尚等情感需求，创造了更高的附加值。而从iPhone到App Store，苹果实现了从硬件到应用的互补，并形成了闭环和一体化的服务，把产品附加值优势提升成为公司的“护城河”。提升附加值还能让老业务焕发新活力。李志刚举例说，比如把人工智能、大数据分析和传统语音业务结合起来，打造成智能语音服务，通过虚拟号码保护用户信息，通过音色等要素信息识别诈骗电话。中国电信已经开始进行尝试，58同城、新东方等企业都选择了这种高附加值的语音业务。
再次，通信运营商要从单一的竞争思维转向差异化思维。李志刚表示，我国互联网领域其实也有“三巨头”——腾讯、阿里巴巴、百度，但是他们分别在社交、电商和搜索等领域找到了各自的差异化定位，避免了正面的同质化竞争。有了差异化之后，企业之间才可能加强合作，实现优势互补。多年来，运营商一直处于高度的同质化竞争之中，从固网到移动，从语音到流量，从通信到互联网，运营商都是全面进入，没有取舍和侧重，最终结果就是形成了全面竞争的格局，而始终无法通过合作互补来提升行业价值。他建议，如果运营商能根据自身优势，找到不同的发力行业，找到适合自己耕耘的土壤，比如你主攻车联网，我侧重智能制造，他聚焦医疗、教育互联网等等，每一个行业深耕细作都需要付出长期艰苦的努力，而做好了能为相应行业的转型升级提供支持和促进，能创造的价值不仅是用户数或是ARPU简单地增加，更是企业的新市场、行业的新蓝海以及国民经济转型升级的新动力。
最后，运营商要建立新型合作思维，利用好自身优势带动产业链共同发展。运营商与设备商、平台商、应用开发商和终端厂商等基于各自的定位和分工，相互依赖和生存，就会形成一个生态网络，共同为用户提供高价值的信息服务，更好地满足用户日益提升的信息服务需求。并且，这种合作并不能停留着浮光掠影之上。他举例说，现在电信运营商也纷纷引入互联网思维，但是往往只是停留在签署战略合作协议层面，并没有显著的成果产生。因此，他建议，运营商与设备商、平台商、应用开发者和终端厂商的合作建立在巩固各自核心优势的同时，要证明运营商“能带来什么”——更加智能、泛在的基础设施。然后通过连接更加紧密，业务流程上无缝对接，技术上合作研发，能力上互相开放，共同为用户提供综合的信息服务。
在采访过程中，李志刚多次强调，新格局的构建需要运营商从自己做起，并且要齐心共同推进，“不要仅盯着眼前，还要展望未来；不要只看自己，还要想着行业”，因为“后院起火，怎么能迈出步子”？社会和经济的发展完全能够形成通信行业目前的发展速度，腾出些精力在更大的舞台上施展，沉下心来增强自主核心能力，在产品和服务上实现差异化，才能共同维护和提升行业价值。
研发发力，提升新生态构建能力
构建新生态，知易行难。有了创新思维之后，运营商的发力点在哪里？李志刚认为，提升研发能力，加强技术自主掌控力是重要抓手。
“每一个健康的商业生态都会有核心的企业和产品，它们是拥有自主掌控力的体现。”李志刚举例，苹果的自主掌控力是融合时尚和科技的产品设计，从而能够在智能手机的生态系统中处于核心地位；腾讯、阿里巴巴的自主掌控力是具有大量用户的平台，从而能够在海量的开发者和供应商中处于核心地位。有了自主掌控力，就能够吸引合作伙伴，提升议价能力。比如国美、苏宁，利用渠道强势，反向向厂商征收进场费、服务费等。
在李志刚眼里，创新是行业的“名片”，研发是自主掌控力的来源，也是企业发展最持续、深层、强劲的动力。他进一步解释说，在推动企业发展的诸多因素中，产品、组织架构、销售渠道等只能起到外在、短期的作用，容易被模仿和超越，而研发才是隐藏在冰山之下、能量巨大的推动力。
事实上，无论是苹果、谷歌，还是华为、腾讯等行业巨头，都重视对研发的长期投入，并取得了巨大的市场优势。放眼国外，2016年，美国研发投入排名前五的都是科技公司，其中排名第一的亚马逊斥资160.9亿美元用于研发，这一数字较2015年提高了28.3%。聚焦国内，华为最近10年累计研发投入超过3130亿元，在全球建立36个联合创新中心、16个研发中心，累计获得62519件专利授权。正是对研发的长期投入，提升了华为产品和解决方案的竞争力，才造就了今天的华为。
“通信运营商逐步被边缘化，表面看是由于消费升级和互联网行业的竞争，根本原因还是来自于研发的薄弱。”李志刚坦言，特别是在云计算、大数据、物联网、人工智能等新技术层出不穷、快速发展的情况下，运营商目前尚难以从根本上基于自主的研发能力，实现技术创新、网络升级、运营优化和客户体验提升。
技术创新、网络升级领域的压力越来越大。现在全球光通信市场互联网公司的出货量已超过电信运营商，白盒交换机更是遥遥领先。大型互联网公司和垂直行业已经等不及、不满意电信运营商的网络服务，开始自己上手了。“为了从根本上改变这种局面，通信运营商必须以加强研发为发力点。”他举例说，特别是要研发新一代的通信网络技术，利用SDN、NFV、云和大数据等关键技术，推进智能化改造，实现个性化、智慧化网络运营和业务体验；研究如何把即将到来的5G技术和垂直行业深度融合，以先进的通信技术为行业赋能，提升国民经济的运行效率；加强行业解决方案的研发，能够真正为传统产业的数字化转型提供一体化的解决方案……这些都能成为运营商的着力点、兴奋点和转折点。
特别是当前国家大力推动新型智慧城市、智能制造、“互联网+”等战略，为信息通信业的发展提供了非常巨大的空间和机会，也为运营商加强研发提升自主掌控力创造了很好的外部条件。研发也是分层、多维度的，有技术创新、应用研发、模式研究、解决方案研发等等。他特别提到，这些年来，运营商在把网络、云能力、业务运营能力与行业运营流程融会贯通，提供一揽子行业和应用解决方案方面研发不够、聚焦不强、渗透不深，总体上亟须增强这方面的能力。他举例说，比如在新型智慧城市的建设过程中，运营商所扮演的角色远不止铺光纤、布基站，而是可以根据城市的特点，打造一个联动的解决方案，帮助地方政府建设有特色的智慧城市。
“研发不可能一蹴而就，成果不可能立竿见影，而是需要一个积累的过程。”李志刚建议运营商一定要沉下心来，耐得住寂寞。因为，要真正做出一套被接受认可的解决方案，需要大规模投入，花时间去真正体会用户需求，并创新性地把网络业务能力与行业需求有机融合，这样做出来的解决方案才能真正打动用户，为他们带来效益，而浮躁的产品是无法长久的，这一点在垂直行业里更为明显。同时，不做产业链的“通吃者”，与合作伙伴互补长短，面向更加广阔的市场，聚焦重点，加强研发投入，掌握核心技术和产品，如此，运营商提升在行业新生态圈的价值和地位便不再只是构想。 
